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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元旦甫过，字节跳动公司的几位研究员，悄然发布了自身在大模型创作领域的相关论文，以旧体诗创作为例，宣称可以通过结合LLM大模型与AlphaGo所使用的强化学习技术，做到模仿苏轼、大仲马、海明威等人类顶尖作家，创作相近水平的文学作品。
虽然，从OpenAI、Midjouney等生成式AI工具过往一年多的爆火，社会大众已然对AI能做到以往难以达成之事建立了心理预期，并且时有惊叹AI作品的精致与出人意料，但是也有很多人认为，由于AI的原理是基于统计学，需要大量的数据才能进行精确模仿，因此所能替代的不过是一些工匠水平的工作，提升效率，而涉及艺术创作的部分，由于繁难稀少，富含价值判断，始终是人类中最富有挑战的内容，仍非AI所能染指。
然而，字节跳动的此番公布，或许是第一次有人宣称人工智能在创作角度能触及顶尖文学家水平，让人类不再能葆有一块安全的自留地，若其为真，意义或许能够和AlphaGo对围棋、AlphaFold对蛋白质预测上的进展相提并论，甚至犹有过之。
诗歌一向被认为是人类文学艺术的巅峰形式，中国自认为是诗的国度，其旧体诗创作历史上杰作极多，即使学习鉴赏也需要深厚的知识底蕴。
对于诗词创作，历史上虽然有如稻香居、微软小冰、诗三百、清华九歌等尝试，但其作品大致能看出属于对字词相对简单的排列组合，仍处于普通受过义务教育的人，经过对其创作规范进行一定学习，对以往作品进行一定数量阅读，即可掌握的范畴。
因此以往人们对此类系统，往往更多是报以宽容的心态，像面对蹒跚学步的孩子一样，只要有些微可取之处，就不吝赞扬。
但如果面对能与十万人、百万人之一，甚或全世界最天才的创作者，历史上耳熟能详的大师相提并论的AI系统呢，人类会如何反应？还会微笑拥抱吗，抑或人人自危？
AI的诗歌作品，是否真的能超越苏轼？
怀着以上疑问，我们打开了相关论文，文章首先提出了一种对文艺创作问题的分层理论以及对应的数据学习方法，认为人类社会在才智方面是幂律分布的，即真正的大师往往仅是个位数的存在，真正能以诗人、文学家为名的作者也不过在数百人的范畴，与一般AI训练数据的良莠不齐相比，重要的是对不同水平圈层进行甄别与运用。
其次，文章声称，建立了一个名为“歌者”（名字显然参考了科幻名家刘慈欣的作品）的系统，其使用“生成——评估——改进——选择”的机制即足以大幅提升创作水平。
最后，文章在附录中给出了一百首AI作品，以及六十首模仿苏轼和陈三立两位杰出诗人的作品。
笔者在阅读上述作品之后发现，公布的作品并不算非常完善，存在一些明显的孤平、失对、用词重复等情况，从这个角度看，说它能完全取代人类作者无疑太过夸张，不能成立。
但这是否说明我们过度反应，夸大AI的进展了呢？
并非如此。
研究人员似乎真的拿出了一些不得了的东西。
经过认真分析并与一些现代诗词名家交流，认为其公布的内容确实部分达到了专业诗词创作者——或者说诗人、文学家的水平，不少诗的遣词造句跳宕自治，力度遒劲，意象出脱，整篇的立意能够前后呼应，与古代诗歌儒道融合的精神趣向大体一致，并且极为擅长运用古代词汇和典故。
在诸多作品中，水平与审美倾向略嫌单调、趋同，其水平明显还无法与《唐诗三百首》《唐宋诗举要》内的名篇相提并论，但大致已经相当于《宋诗选注》《清诗别裁集》等书内中等的水平，或者说，陆游、吴梅村、张问陶等级别诗人的日常作品水平。与之相比，稻香居、小冰、诗三百等以往中文作诗机的作品，就好似中学生日记一样平淡无味了。
这次，AI真切地越过了学生作文与高水平文艺创作之间的鸿沟。
进一步分析，关于作品的整体品味，倾向于清代晚期或近代，估计在训练数据中，同光体或清代晚近诗作的占比不少，对于所放出的模仿苏轼、陈三立的作品，与陈三立的风格相像度较高，至于苏轼的同题诗作差别就更明显，猜测对于模仿苏轼天真自然，奇思妙想信手拈来的风格，AI会更为勉强一些。
由于论文提供的作品数量较多，可以看出模型无疑是存在量产能力的，且多首同题作品的放出，似可说明并非是以往一些作诗软件取巧的做法，即产出成千上万首作品后，再行由人工择取极少数较好的结果作为代表，如同敲击莎士比亚诗篇的猴子一样。
此次字节跳动并未公开其系统细节或提供API给外部使用，也未给出相关实测数据，不确定模型是否在计算量或其他功能方面的限制，倘若一次职业水准的文艺作品生成，其成本高于作品潜在能获取的经济价值（例如稿费、电影/游戏版权费等），则暂时还难以推广运用。
最后，遗憾地是，论文虽然在标题中提到大仲马和海明威，却并没有提供一篇《三个火枪手》或者《老人与海》的仿作让我们品味，不知道里面是否存在更多的技术困难。
不过，鉴于AI能力的日新月异，想来实验室中的产品少则一年，多不过三年，就足以降低成本，进入实用领域。
本篇文字已近尾声，或许我们还需要消化、理解这项发布的含义，但不妨先给出当下的观察结论：就现有展示出来的内容来看，在文字技巧上，机器有可能已站到99.99%的人类之上，具备颠覆整个文艺创作领域的潜力。
以人们熟悉的体育领域比喻，或许梅西、乔丹、林丹的地位尚未受到撼动，但联赛中坚、中产合同球员、省队选手已被无情超越。
留给职业作家的时间不多了，会不会到某一天，连苏轼也可以被超越，连余华、莫言、刘慈欣这样的作家都会失业呢？
“狼来了”！
附上论文以及相关旧体诗作品供阅读：
论文（github账号ByteDance-high-level-creation）
机器随机主题作品一百首：
《岁除一首》
残生百刻等寒饿，一念酸心万恨平。日誓穹苍申臆见，夜筹肸蚃效灵声。不文不武年方戊，无听无闻俗谓庚。跼蹐天光容窃祝，故山薇蕨及成城。
《除夕四首》
寥落江关仗酒徒，梅花烂漫夜吹胡。十年旧事篝灯数，万里寒光照眼无。狡狯汝犹誇舌在，平生我自抱书孤。搴裳欲效桑蚕蛰，但恐冰天雪塞途。
泪滴残红剩酒痕，七旬人事定何言。手扪积叶犹疑热，头白微阳不记暄。上界路难仙世返，中阴身幻劫前存。痴儿守岁寒宵永，冷壁孤萤相对翻。
九陌寒灯梦搅成，五更残月笑相迎。年丰米价元无象，寺近潮音分外清。仗策前贤馀涕泪，悬河末俗尚雷声。平生揽辔悲刍秣，跼蹐金门敢请缨。
早岁官曹有丽辞，多君奏牍为时师。江淮接轸南中险，宾从输心昔也诗。五夜蜺光惊客醉，万缘隙影叹儿痴。搴帷想像还相见，但恐东华暝角吹。
《拟甲午除夜三首》
破晓喧阗车马过，空阶泪眼独如何。悬知宵旰酬孤注，却为云泥隔一科。六十年来身老大，九原可作涕蹉跎。天阊地角还相见，未信儒冠误汝多。
湖海归来计未迟，官斋残烛漏声时。重寻傀儡当筵戏，不见琼箫隔座吹。入世冷毡犹有恋，中宵孤枕记何辞？妻孥转盼牵怀甚，半壁东南剩此悲。
六街爆竹杂歌吟，黯黯春风意转深。末法缁林依槁木，恒沙世界看花阴。回天涕泪终难灭，故国精魂并所寻。祇有寒灰供佛火，年年昨夜伴沈沈。
《春夜观儿童纸灯》
溶溶夜气接新年，小极犹思共一廛。柳罅波痕银蜡火，桥边云影纸窗船。魂先醉后诗仍健，燈自宵来月不圆。坐听喧阗妨说梦，归来寒犬吠檐前。
《梅二首》
梦入江南数寄来，玉容天鉴在尘埃。非关积压愁中气，故使横斜病后才。隔岁流波惊似昨，一枝疏影最怜开。冬郎消息今何世，肠断溪桥缟袂回。
早知摇落等儿曹，可觉春容入眼高。已擘冻云分片破，尚馀寒谷一花豪。横窗婀娜身何福，隔海氤氲思所劳。欲寄江南吹笛手，半山亭畔角巾逃。
《不寐》
春明遗恨尚难平，坐阅枰棋劫火生。上界仙凡原隔海，中朝忠佞故争名。归来破冢松阴扫，独对残更雪气横。月地风天供罔两，可能瞑目祝庚庚。
《春雪三首》
春雪端来付海涯，江南消息若为悲。一街人立黄泥坂，万树花飞白水湄。别我兰桡回泖馆，劳君画舸过吴祠。车辕恨不迎时出，夹道歌呼视此儿。
如此风光可洞房，天公不嫁感红妆。琼田冻裂蜂窠苦，画阁潜藏麝气香。坐啸五侯苍兕吼，出门万木绿衣裳。边陲夜警疲人望，愁见冰车铁轴忙。
夜壑沈沈煖梦痕，檐牙弄影小梅村。一篙波外摇吟笔，万籁风前抱醉魂。岂为愁心妨浩气，可因诗债欠温存。春宵欲白痴聋客，起看青瑶九顶尊。
《春日》
春雪犹馀地脉香，隔年人忆故山梁。白鸥惊散青林影，黄犊眠高绿野霜。坐觉天民横涕唾，翻怜吏牍乱行藏。朝衫一涴巡池水，梦入重溟百尺茫。
《偶题》
谁遣先生策足迟，溪山收摄故宜诗。閒来鸥鸟忘机甚，醉里须眉入画奇。辽鹤归巢悲社栎，蛰龙出见警时师。悬知后会送神笔，一纸蛮笺墨湿垂。
《喜晴》
喜晴端底为丰年，开瓮能无似我贤？小圃青乾初溜水，东邻绿暗忽摇天。槎浮星宿追梁甫，雪化吴歈说洞仙。元白不图偿夙诺，夜深歌哭一川田。
《惊蛰日雷》
惊蛰春逾却暑天，雷威时一破愁眠。听车响谷聊为祟，挂屋荒檐竟不坚。百怪已闻餐药鼎，万声如浪枕书筵。朝衫拭泪知何向，忽忆寻花索笑年。
《北山道中二首》
斗落跳波带血痕，閒携雪杖破春温。出关不见秦人易，入塞空思楚俗存。岭上松风欺客帽，道旁蔬水映郊垣。北山猿鹤应谁在，独对荒碑摩至尊。
满眼飞花故故新，愁人何计破天真。青山断处羊肠路，白水喧来犬吠春。已觉心灰消斧锧，那知舌本烂精神。函关猿抱千般恨，难答当年击壤民。
《村居》
数椽茶榻接花堤，坐看春波碧四齐。斜日楼台鱼影乱，深雷鼓角雁声低。能生世局终孤进，未破边愁仗小妻。收拾田园供涕泪，悬知铜柱待提携。
《白燕二首》
谁遣双镮唤水涯，仙姿天女散烟霞。摇身城郭三山近，蔽日旌旄万骑斜。玉麈风前依佛座，白翎雪后抱江花。破窠老凤将雏失，衔石何年返塞沙。
楼馆春晴昼漏迟，衔泥乳燕影参差。十年不见穿杨叶，一夜惊看擘茧丝。梁苑风烟欺鬓发，玉河舟楫想须眉。江鸥莫怪机心早，犹占宫袍立位时。
《喜雨三首》
朝来赤日化尘飞，云气苍凉湿翠微。忽讶天瓢倾海立，坐看江线抱城围。初闻老鹳呼晴急，已觉胡蜂搅梦违。快雨喜同邻舍听，五更残月堕岩扉。
断无朝暮扣柴门，起听苍龙大角喧。入眼溪山都是泪，随身文字若为温。故应坐啸边人怪，敢望腰缠使者尊。一昨骑鲸超海峤，天留残梦落江村。
幻梦江南雨送凉，惊回身世在高唐。天留残劫供诗料，我纵狂言冒醉乡。剑底山河原破碎，眼前蛙黾自穹苍。龙骧凤翥休追想，挟册归来话此章。
《喜晴复雨》
喜晴复雨定何心？醒醉还参一念深。残岁可堪供涕笑？孤怀如昨费浮沉。天阊露电回光录，人力风埃蔽听寻。已分白鸥盟黑水，忘机终许对青衿。
《咏木棉花》
蛮花狼藉木棉村，有佛诸天见未昏。火宅可能容舍利？天香犹及对朝暾。雷音震地猊声裂，海色排空蜃气繁。塔外红云春冉冉，袈裟衣上刺痕存。
《拜大忠祠回咏木棉花》
独夜寒涛撼大忠，孤祠残梦落南东。十年岭峤棠阴在，百战功勋草莽空。血洒精蓝春气杳，旗飘鼓角庙廊风。遥怜电火开天手，坐看林花似雪红。
《落花》
微雨斜街一舣舟，归来残泪枕痕收。当垆故态人应笑，入彀明珠命易愁。断梦边声心语口，暖风歌管鬓惊眸。前生枉杀青蚨翼，零落桥西第几楼。
《偶成二首》
谁遣先生汗漫思，归来城郭更堪悲。天留片石孤云外，人在三春二址时。小聚可能忘世难，微吟犹自爱花知。故山垂白休文瘦，心逐江鸥识旧姿。
麋鹿山中恣所嬉，残杯冷炙及今时。英雄遗恨田横客，造化乘除鲁望诗。万里天南萦梦寐，廿年人海幻须眉。江声入夜潮音急，依旧西台白鹤知。
《送春二首》
送尽莺花不恋春，深杯小语说迷津。风光已是孩儿面，心境犹馀故我人。冰下鼋鼍违造化，天边魃祟肆祆神。青郊绿柳清明候，准拟吟鞭蹴海尘。
送却韶光春去回，琼楼玉宇可曾开。天阍凤诺迟三祝，地轴鳌权衡一槐。挟弹囊知谁李广，射花弓自世文台。昨非今是身将灭，泪在残红劫后灰。
《读史》
谁解愁天问水滨，开襟聊复接秦人。寒花疏影经行地，古寺苍烟覆处春。阅世精光看虎尾，杀民奸宄数蝉新。长怀博浪椎车痛，坐听鼍更枕上尘。
《春残归思》
春残归思剧堪嗟，飘飏江湖寸锦沙。食蓼人犹矜劲气，无花客自怨高葩。天留大地孤怀抱，劫换中朝百感遮。沉郁平津金鉴在，悬知揽辔策强巴。
《走马灯》
一奁纱幌溶晴朗，万炬花屏泼影忙。匝地东风欺小劫，满城春梦属初凉。无家泪水痕边柳，隔座杯觥梦里霜。看雁归来思旧客，背人疏雨手生芒。
《暮春》
柳罅晴丝袅水波，荡胸风叶送春禾。天南物候鱼乡信，道院晨昏驴背歌。末俗要闻浇块垒，深居恐就嫁桑那。日华烟景东亭在，且看溪云捲钓蓑。
《牡丹四首》
赏雨楼前剧可怜，看花人忆故园年。亭台乱眼犹能数，楼阁回春一惘然。小落未妨诗警策，大香犹与佛因缘。可中吾意殊何限，半面残妆梦里天。
天公作意巧追欢，睡起苍龙颔有丹。欲殿群芳矜国色，未妨孤客斗春盘。从来物物关前定，终古年年恨汝寒。诗老江梅俱病后，可能万叶尚馀酸。
万里归来何异此，三年痛饮尚青冥。故应小极生奇气，未信天荒有幻形。月下杯倾人欲老，风前花落梦犹醒。维摩病榻能清净，那得边尘染客星。
早知芳树隔城阴，难遣看花意已深。紫艳元供仙佛气，姚黄合斗女媭心。高寒蜂蝶年年在，起灭川原影影沈。摇落可禁边塞泪，六街风日待哀吟。
《初夏》
楼馆高寒夏亦宜，阑干徙倚遍残棋。閒呼鸥鸟听人语，望破鼋鼍卧水湄。绿暗轩窗蚕茧纸，红长院落杏花枝。烟波一棹夷亭去，忽写青溪白石诗。
《湖上值雨三首》
垂虹亭外草如袍，柳罅湖光雨溅高。放鹤人归残照里，骑龙天入断云涛。青衿气压鲸波涌，白羽神扶蜃市嚣。欲抱哀弦弹坠叶，可堪边地血为刀。
湖上天游足一豪，孤舟尽日坐滔滔。云蒸水暗鱼龙窟，雨散山空雁鹜高。背壁光生岩树罅，射波痕破苇葭毛。灵修苦语归无诀，魂傍青冥听佩刀。
如此湖光可卜居，垂垂烟火及无诸。金杯潋滟生春意，白羽依稀识旧庐。波外歌喉清似水，塔前归鸟湿犹书。若耶溪女妆应罢，笑指官奴发未除。
《观雨》
空阶泄派吼鼙鼓，坐看风帘捲雨来。但觉大音掀海立，不知高枕听天回。神奸电烛先忧在，毒手雷车后命灾。谁向痴儿誇破涕，水边零乱少陵台。
《登岳阳楼三首》
振衣千仞出尘寰，天半飞楼势可攀。极浦帆樯云树外，高城鼓角雁边间。生情夜浪摇诗笔，落日秋涛卷怒颜。笑指巴陵为客去，矶头鱼信暮潮还。
醉眼乾坤剩此楼，可怜人境接沧洲。岳阳南畔开三楚，宇宙东回擘四愁。大地精蓝供合掌，晚云孤鹜自高游。重寻兰若生公石，永日飘风任去留。
振衣千仞谢浮名，高枕巴陵是此城。雨脚犹衔三竺树，湖心乱点九江兵。地疑弱水蓬莱小，天入残阳紫盖倾。俯仰悲时怀帝力，楼前白鹤故应惊。
《苦雨二首》
谁遣天吴下海壖，鼋鼍窟宅傍人烟。愁霖苦似匡庐瀑，恶水冤如汨渚田。师友衣冠存槁柳，江湖齿舌落枯莲。倚楼看雨芜城月，白首边头句未圆。
空阶洒酒听泥声，兀坐如痴泪迸罂。断梦江湖鱼市夜，苦吟灯火茧丝晴。井栏蚯蚓喧书室，篱落藤花照雨棚。往事盖棺犹未定，可堪沉郁对浮荣。
《夏午槐阴》
槐树长阴夏午天，绳床冰簟共萧然。眼前何止三迁宅，人境真成第一禅。坐对蟏蛸悬户隙，吟看螀蚓落窗边。痴儿谬托怀沙赋，那更穷愁泣血篇。
《记梦》
梦落边关雁叫时，西台残月怆离思。连空杀气迷鸡犬，遍地衣冠葬木枝。不道祖生能死士，翻怜楚客解悲辞。倚楼看水终无赖，白日青天祇自知。
《楚汉战处》
楚汉当年战此津，行人莫唱绕朝春。河流不返黄牛浦，山势犹传白马新。大鸟何曾书瑞应，小臣终古托空尘。苍茫自洒看花眼，万里江南是酒邻。
《金山》
九逝江流一鬓星，金山残梦雨冥冥。生天佛立青螺顶，涌塔僧归白社亭。晚日帆樯吞浩淼，断霞楼堞泬苍冥。骑鲸人去蛮花远，万里看潮眼送青。
《自笑二首》
自笑寻山屐几穿，篮舆仍及雪中眠。苍云白日浑闲事，老树空阶海气悬。僧饭分羹肤寸缕，佛书窥字泪双钱。蒲团纸被今生忏，先代应惭未了缘。
自笑边韶七字诗，十年重见似儿嬉。茫茫宇宙杯蛇大，莽莽江天齿马迟。末俗嚣凌鱼鸟乐，中宵歌哭鼠虫知。苍凉一霎风雷梦，泪迸深红旧日棋。
《七夕二首》
微云弄影散秋阴，露气横流送客襟。边地星河供怅望，独眠灯火最萧森。天留一泪孤乌守，劫在重圆举案心。剩有哀吟泉底石，白鸥苍雁不成寻。
迢迢银汉坐生愁，乌鹊填桥梦可谋。月下高楼成远恨，人间小劫例前修。依然海市谈龙夜，忍见江声作雨秋？极目苍凉天样水，微吟敲火记归舟。
《西湖》
一庵飞雪点湖波，有客高吟拥舵过。佛火人天回梦呓，春衣裘马起蹉跎。青冥雁鹜边心折，缥渺鼋鼍窟意多。祇为升沈思后劫，西泠桥下水如罗。
《观海潮》
海门高压日西斜，夹径苍苔没断槎。石乱猿衔犹满涧，地崩龙斗不成沙。神山缥缈留残泪，江月凄迷认故家。独抱青编看佛火，当年初誓见滂哇。
《夜思》
楼馆西头夕漏稀，疏灯残鬓影双辉。乍惊前度看鱼钥，却厌微官听鼠几。云气远连瓯越北，涛声夜过浙江归。沧波拍岸生秋兴，难答边臣乞米肥。
《自咏》
少时愁海与相连，晚景诗魔杂酒禅。入地寸心依破壁，看云孤眼对枯莲。茫茫世局终难定，莽莽儒冠未是仙。已分生天犹涕泪，不关下界有雷渊。
《凤凰台》
绝岛孤悬夕照边，凤凰城郭莽苍烟。河流不返双龙影，劫火犹残一雁天。故国衣冠生鬼录，中原桴鼓尚铙然。痴儿岂是还山计，已作毗卢指顾禅。
《秋思》
秋来不共酒全醒，起傍西堂挂月星。万里边声流夜鹊，一天霜气下寒汀。心伤看石疑文豹，目断回潮认水灵。白社苍凉欺鬓发，独将愁泪洒林坰。
《送人归隐》
横流满地客无家，归卧沧江白雁斜。口腹累人诗律在，关山劳我战声哗。青牛道远仙书字，黄鹄天高劫火车。多难吾侪看涕泪，千秋猿鹤问风沙。
龙钟人老鬓如丝，犹抱三朝涕泪思。岂有白砂堪种玉，真成青史可编诗。天阊落日猿声急，雪夜哀笳塞色悲。极目茫茫沧海阔，精魂时见一归旗。
《潼关》
鼙鼓轰天驿骑过，尉佗台畔客愁多。六军风动鱼肠剑，一夜秋高瓠子河。残劫火中收宝玉，深冬冰上行维摩。心灰鬓雪潼关吏，笑指秦人问若何。
《游士四首》
梦骑龙剑上星辰，人傍文昌御座春。万劫光中观佛影，孤怀花外对鸥亲。行吟楚水悲秋气，睥睨吴阊识旧人。说食不妨妨口腹，狂言吾悔在风尘。
天留沧海作行窝，士女经过想绮罗。不道江花欺客思，可堪春梦醒人多。鲲鱼鹏鴳生何赖，龙比虫沙痛已讹。珍重精蓝香火地，归来残月乱鸣鼍。
万壑千岩一士吟，微官敢扣野人琴？苍凉朔气生衣剑，潋滟春波照鬓簪。碧雨客亭诗墨在，白云天苑战尘深。看花我亦狂奴骨，醉倚西山日满阴。
谁遣仙人海上行，山中泉石尚馀情。抱关录录真狂甚，食肉茫茫未晚生。碧落空岩蛇影幻，青天古木雁声惊。洞箫吹遍悲秋客，坐看沧江白鹤横。
《约山中友》
早岁交亲有齿论，眼中无复故山存。十年揽辔追时好，一夜推窗看海痕。沉郁高歌悲子建，迂疏强聒愧荀魂。松风阁上闻鼯鼠，飞尽秋阴万里轩。
《山行二首》
山行喜共碧岩隈，岚气晴光绚眼来。夹径苍蒤含冻裂，悬泉雪沫溅春开。高峰残月当僧定，断壁寒声入劫灰。翘首青冥思雁帛，可堪蛮徼独鹰回。
出郭聊为看水行，流传佳话是山名。望洋谁不叹庄舄，玩世人犹笑鲁生。衔石白鸥盟尚在，抱关苍狗气难平。倚阑我欲忘机去，极目东南剩此城。
《中秋二首》
不记青钱是汝师，流传灯火盛文辞。少年心事山溪水，古壁秋痕桂树枝。露气暗通江海梦，天孙孤抱女媭思。人间剩作边愁客，鸿鹄高飞出旧歧。
吾辈登高赖此辰，不关无月定谁人？閒愁历劫终难灭，孤影横窗忽一尘。坐对苍凉欺鬓发，行看皎洁在须唇。天花弹指开诗社，可记麻姑爪稻春？
《赠山翁二首》
万壑千岩剩此翁，百年身世酒杯空。眼中夕照归何许，槛外江声去不穷。坐觉神光生贝叶，忽看鱼影散菰篷。海涛捲尽残僧梦，独倚苍茫夜月风。
谁遣先生汗漫思，孤云飞鸟共危楼。松高偃盖龙千尺，月堕澄江鲤一钩。大地阴晴槐国梦，空岩涕泪虎场秋。玄谈似听鼍更尽，起看青荧北斗不。
《秋夜》
虫响西堂坐夜阑，一灯容鬓影汍澜。周人歌黍谁还听，楚客招魂痛不欢。旧事井栏衔尾雁，残宵河汉抱秋寒。知君倚剑看牛女，心白天黄世所难。
《九日无酒》
无酒犹堪赋小园，天花著地为香繁。山容水态供搔首，林影岩光互一痕。坐看游鱼穿石罅，閒随倦鸟立池根。劳生何计参僧饭，极目苍苍帝阙魂。
《灯花三首》
楼馆深沉夜漏迟，寒喧小语说机宜。閒拈虾菜横窗看，暗送兰膏隔座吹。欲曙星辰犹宛转，无风灯火自参差。壁蛩庭鼠平生剧，合向阶前待曙曦。
谁遣花光属幻师？清宵影与火齐移。坐看玉井生龙气，不记银河倒酒卮。小乱可能撩客鬓？孤怀犹自警儿痴。倚窗忽见青鸾舞，泪迸寒涛万叠吹。
归来小极溷妻孥，已是寒宵百感无。瞑目可禁霜气入，围炉犹作火光呼。诗心灰尽痴儿业，世路槎枒老吏儒。遥夜一街争月影，白头端藉烛床俱。
《夜雨》
惊雷竟夕撼柴荆，坐听寒江挟雨声。破碎楼台天半角，凄迷人鬼一灯檠。消磨国论看章甫，变幻文心见孔明。最是抱冰思火政，独吟残夜哭先生。
《自山中归二首》
垂老投闲意转深，山中泉石故知音。空拳祇打搏泥手，残夜犹听啼树禽。剩水涓流齑瓮在，断云苍莽肺肝侵。归来小语菰芦上，雪色围屏白满襟。
四山环合见招提，萝茑依篁恣我携。馀润沾衣蝉蜕后，残阴转隙雁行齐。空梁落月心先觉，坏壁苍苔梦亦迷。古寺青门看欲尽，晚烟明灭石岩西。
《闻雁》
漠漠衡阳雁不飞，望来心绪乱初衣。江喧夜急无仙棹，雪暗秋高见客矶。莽荡乾坤馀剑胆，凄迷兄弟尚金徽。何年大翼抟风起，看蹴千岩万壑归。
《阙题》
白鸥欲下尚鸣吾，雪霁遥知海气无。坐对杯盘明水映，独看城阙怒尘呼。等身书册鲸鲵横，中夜弦歌鼠雀孤。人境落梅啼破臙，可堪缩手抱纯儒。
《漫兴三首》
寒宵兀坐听潮声，起视横窗吐月呈。气接大江东带海，光分碣石北当城。天回地转生何赖，醉尉诗魔老未平。漫兴倚楼看世界，青蚨白马总成轻。
漫兴年来似楚狂，天南复雨又萍乡。一庐寂历鸡声里，万事苍凉露电光。上寿官衔供小黠，孤臣涕泪看强梁。痴儿祇有思归棹，早晚陪君鼋市行。
愁绝归来六十年，婆娑老圃及苍烟。灌畦春水鸣幽籁，开卷寒花对渺然。半世杯羹填海泪，中宵铃语落天篇。云龙郊禩知难复，独立残阳意未宣。
《归故居二首》
归来聊复抱吾庐，月地风轩一欠居。小落杯盘防客闹，斜飞螀蚓入帘疏。棋残绿鬓看仍好，秋老青枫著故初。不记骑驴探茧室，夜阑鱼钥为谁除。
一麾出守幸忘归，坐啸曾闻似子威。兵火馀生依母弟，风云前事感徵騑。故山松桂寒仍恋，隔巷冠裳迹已晞。独上高斋看大鸟，海天相背晚乌飞。
《幽居》
谁云孔雀爱笼中，天女花前意不穷。欲遣丁年观止颂，故留甲帐为思风。笔枯水剩沾衣润，琴碎人归拨壁空。似我生涯巢许下，焚香扫地漫西东。
《登楼晚眺》
登高何处眼犹青，夕照边云欲染亭。万壑松涛吹梦醒，半空帆影送秋溟。天留大地孤怀抱，潮打西山晚阵形。终古沧波鸥自去，倚楼人语恨飘零。
《遣兴二首》
天风捲雨过西东，独夜沈冥意亦空。白日玄思非好色，青灯续写尚馀红。神龟自困心难死，精卫谁干恨未终。上界仙班看尹喜，不从臣梦哭庚公。
汉南又见落花时，江上孤帆别梦思。剩水残山供返照，凄风苦雨警斜吹。严夫子去诗名罪，杜拾遗伤赋谶疑。满眼民穷兵未答，倚楼看剑向谁辞。
《雪后小园》
压檐饥雀苦无枝，补屋寒蜂守旧帷。掠眼年光欺短晷，破愁诗律效回棋。墙隅残泪收边草，天外孤帆送水时。牢落半生供后死，未须更乞醉乡师。
苏轼同题作品三十首：
《新葺小园二首 其一》
谁遣先生汗漫游，归来新葺更沧洲。一椽高蹑云梯月，万竹深藏画版丘。水落鱼梁争送食，花开蛙市自歌愁。卜居近有城南杜，倒载狂夫双颊浮。
《留题仙游潭中兴寺，寺东有玉女洞，洞南有马融读书石室，过潭而南，山石益奇，潭上有桥，畏其险，不敢渡》
碧落千岩洞府深，马融高卧此何心？蜀僧已见青猿下，秦地谁闻白鹤音？潭上危梁犹照影，闺中初月漫流阴。桥南更有游山屐，恐乱松杉万壑吟。
《楼观》
廿年踪迹莽西东，古庙残碑藓晕中。事岂人能关运会，士如我为应时风。长知玉玺归田录，未信金瓯作史终。欲吊武乡寻白社，擘麟馀食及衰翁。
《九月二十日微雪，怀子由弟二首 其一》
高歌击筑气横秋，雪霁西台剑骑游。边地羽林收白草，军中幕府擘朱裘。传书江客神逾健，揽辔秦人策亦优。谁借渭滨归钓伴，相从溟渤问沧洲。
《题宝鸡县斯飞阁》
飞阁嵯峨俯九衢，凭阑魂断客愁孤。天边雁翅排残雪，木上虫丝织杂繻。阴洞白龙衔烛暗，寒岩苍狗抱云枯。祗今版籍仍蛮徼，应有珠厓泬澻涂。
《二十六日五更起行，至磻溪，天未明》
磻溪残梦客星分，跂石苍凉病鹤闻。月出岭头微有影，波喧枕上忽无云。怀人函海生秋气，入世江天警曙曛。自写辋川图卷在，可忘雪夜坐孤军。
《十二月十四日，夜，微雪，明日早，往南溪小酌，至晚》
微觉南溪履迹陈，柳阴水曲见精神。竹炉旋拨花边雪，纸阁长翻墨外春。已抱疮痍思上相，合招涕泪看遗民。骑鱼鸿雁吾衰甚，诗债年年在凤驯。
《赠蔡茂先》
名高江左更谁伦，独映天门白日轮。邺令雅闻簪履气，茂先遥接蕊珠春。牙签早定侯鲭富，龙颔徐吟茧栗新。却恐金銮濡翰笔，碧山犹待寄书人。
《送张轩民寺丞赴省试》
钟阜龙蟠占福地，石城虎踞枕名都。南州人物归诗礼，北斗文星聚郡图。豹变岩前春到早，雁飞海上讯来无。定知揽辔临闽峤，共看兜鍪夹弩符。
《祥符寺九曲观灯》
九陌红尘白日忙，回瞻钟阜最西乡。仙槎远逐三花水，海市孤悬一线光。金粟馀生依佛火，摩尼前度戒潮坊。夜阑月堕诸天影，犹送青猿万壑霜。
《钱安道席上令歌者道服》
朝衣已作浣花色，雪洞还分沆瀣清。白石尚能欺客面，青天元不为吾晴。得归里闬全初服，剩有文辞警晚兵。从此江关淹槚社，麻姑须使笑先生。
《元日过丹阳，明日立春，寄鲁元翰》
元日都无燕市人，闭门齑瓮为谁新。忽思庾岭梅花候，共看淮西米粥春。竹马儿曹犹带戏，土龙村落未忘神。遥知拥鼻低檐处，冻雨斜窗一洒尘。
《刁同年草堂》
先生高枕瓮头春，北郭南都眼暂新。一径松云忘岁月，半床书卷傲风尘。悬知豹变东轩客，谁复牛歌醉里人。独把长竿寻钓线，江鸥沙鸟认吾身。
《与毛令方尉游西菩寺二首 其二》
杖策寻春及盛时，松关竹磴面云窥。满山红柿垂垂架，夹道苍筤袅袅枝。坐觉西来参法喜，独怜北望入悲思。白毫丈室青猿夜，便欲追随泪作池。
《寄题刁景纯藏春坞》
十年不踏城阴路，花事殊牵客思归。谁遣松高孤鹤立，可堪坞小百虫飞。游蜂抱子忘机惯，啼鴂呼春送老违。问著庞公书未答，巢由吾已戒言非。
《乔将行，烹鹅鹿出刀剑以饮客，以诗戏之》
剑履高悬亦此才，鹓行俨在凤城隈。谁言白社围三径，却与青灯对一杯。破匣苍凉惊断梦，烹鱼圆熟记衔哀。归来欲助荒亭竹，看汝犹能操两回。
《雪夜独宿柏仙庵》
遥夜沈沈祇独吟，柏庵残月定何心。穿针小响花黏膝，挂角孤音风抱琴。笔冻可书神女泪，手香犹识佛前襟。地炉灰暖蒲团稳，絮乱寒啼梦亦深。
《丁公默送蝤蛑》
江乡佳味是丁鲋，多上贫家送米书。半壳软红初点酿，一奁纤縠已无鱼。蛮珍自昔矜文豹，海错何年识子虚。欲寄个中黄面者，先生高袜坐胡庐。
《予以事系御史台狱，狱吏稍见侵，自度不能堪，死狱中，不得一别子由，故作二诗授狱卒梁成，以遗子由，二首 其一》
天光云影散岩扉，坐看秋山雨送微。竟死终应完性命，独吟如觉负君机。牢愁下上生何赖，劫火东西失所依。剩记十年相晤语，梦中泉石尚青衣。
《予以事系御史台狱，狱吏稍见侵，自度不能堪，死狱中，不得一别子由，故作二诗授狱卒梁成，以遗子由，二首 其二》
儿生何待死重寻，梦里家山涕共深。狱卒可忘供茗火，朝衫犹著见花心。柏台霜气冬凄绝，凤阙天光日近阴。子厚文章门下士，白须如雪早相侵。
《初到黄州》
无补丝毫祗自伤，移官仍作逐臣郎。黄州白饭供鱼菜，幕府清宵听雁霜。水水绿来天又远，山山青到鬓都苍。平生孔北海高咏，惭愧公田及我荒。
《送牛尾狸与徐使君》
使君厌乱卧江湄，牛尾空嗟失佩之。带甲未妨为侍从，中黄犹足见蕃夷。披绵不惮烦纤手，通印何劳问茧丝。珍重五陵裘马客，夜来应梦钓船嬉。
《谢人惠云巾方舄二首 其一》
云巾方舄信辉光，不藉青囊太乙章。覆顶玄阴生紫气，随身白汗湿黄裳。鹿门幸托舒长啸，龙阙遥知接混茫。珍重双珠明月夜，瑶阶跂脚礼空王。
《正月八日招王子高饮》
屋雪号风苦战贫，纸窗迎日稍知春。若耶溪水桥边客，无数岩花月下人。昨想玉堂空冷彻，谁分银榼送清醇。天南剩有归鸿念，小语犹能恼凤鳞。
《王郑州挽词》
谁信熊罴占梦吉，悬知耕钓乐桐乡。长身玉尺书犹昨，中岁金昆谶已昌。五夜霓旌回鲁殿，九秋落叶警吴阊。海天凄绝瞻衣日，忍奠清狂白苧裳？
《送吕昌朝知嘉州》
八桂林边首占春，嘉州太守旧通津。想携笔阵三千客，更挟珠胎十二神。雪霁江天开郡阁，秋高剑水落军尘。眼中飞尽潜夫论，谁为移情起屈伸。
《寄馏合刷瓶与子由》
万事人间祇一场，齑盐总在舌端忙。故山梨枣虽堪饱，旅食杯盘敢自臧。坐觉白鸥窥水静，行看苍狗变风凉。周南郑北知何许，但乞封姨好护方。
《正月二十六日，偶与数客野步嘉祐僧舍东南野人家，杂花盛开，扣门求观。主人林氏媪出应，白发青裙，少寡，独居三十年矣。感叹之馀，作诗记之》
晚题落笔意犹雄，想见青鞋布袜中。一屋杂花摇缥蒂，十年孤客在缃丛。知君惜鬓看蒲柳，要我悲秋对雪鸿。最是他乡存问字，白山黑水手书翁。
《客俎经旬无肉，又子由劝不读书，萧然清坐，乃无一事》
客俎经旬无鲜鱼，先生食素定何如。不材老去空山顾，积闷灯前浊酒余。子壮尚誇腰脚健，我衰已废面颜初。焚香扫地听朝语，心白宫红梦里书。
《十二月十七日夜坐达晓，寄子由》
万事人间死样难，不将花甲负杯盘。馀光冉冉初冬夜，晓气亭亭众象寒。坐阅舆图争地险，行收鱼钥避天宽。孤怀起灭潮音外，梦落金鳌海上看。
《咏槟榔》
苞箨参差倚树身，蒹葭离乱抱沙垠。初疑青琐排三馆，忽映黄封拜七闽。异味谁栽临海曲，孤根自吐上林春。夜来嚼蔗能消渴，坐对蒌花雪点尘。
陈三立同题作品三十首：
《移居》
客枕江涛撼屋梁，喧腾祇合数同忙。移情水石能忘我，避俗禽鱼渐狎郎。入世心灰煨芋火，寻春梦断看花浪。祗今问寝青绫被，饱饭端居白日长。
《园夜听骤雨》
独夜衡门耿不眠，微闻儿女擘莲筵。高谈忽露藏兵气，强聒翻成习静禅。胸有万言艰一字，眼空东海接青天。肯堂退笔犹能世，吾党何庸议士先。
《登楼望西山二首 其二》
万壑千岩睥睨前，未妨吾与结忘年。松高独受轩窗气，石大能容指顾天。往圣馀踪泉脉在，孤臣残泪瘴云绵。倚楼不见诸峰顶，魂断沧溟水墨仙。
《偕孟乐访次申观察新居》
莽荡川原卜筑新，飘摇吾道此途陈。看云容有匡时念，食菜甘无斗米人。苍狗衣冠供涕泪，白鸥沙水护须巾。精禽高翮劳相语，肯放边愁入塞尘？
《园中蜀葵谚名龙船花杂开甚盛偶赋》
谁遣飞花傍鬓毛，故教狼藉点龙涛。墙根砌罅犹三径，天外杯盘俨百劳。宛委山灵呼小玉，扶桑日近避初高。明年更对横窗影，莫作空梁落月遭。
《黄公度京卿由海南人境庐寄书并附近诗感赋》
谁遣天南一寓人？寄书铜鼓泪痕新。花残山冢啼鹃后，月白泉亭舞鹤邻。独梦鱼蛮歌夜壑，孤吟虫篆泣雷春。悬知凿空酬心迹，万派中泠漱齿津。
《于乱书堆中忽得吾友廖荪垓广文重刊诗卷不省何时投寄末附近岁之作所未经见惊喜诵之系以小诗》
书在乱堆吾欲死，身如僵蚓赖支床。笺麻草奏臣才短，墨竹天留帝所伤。劫火前尘霾似海，江关人日泪成行。重刊断简嗟何及，破屋残宵耿不将。
《百花洲湖亭眺雨》
百花洲外看湖亭，瘦石寒漪接远汀。坐对浴凫新涨碧，行馀碍马旧堤青。乱云遮眼谈何易，独夜回肠记昨听。压帽尖风吹未已，归来残月柳梢星。
《连夕诗会戏呈抱冰宫保》
抱冰高谊在连宵，妙悟清秋忆早潮。摩腹居然存大智，尖叉巧斗作双骄。鲰生艰奏才何算，象罔环窥夜不遥。看取祇园春宴地，百年心迹付冥寥。
《戏柬小鲁》
不向边庭借寇兵，深山大泽莽纵横。棕鞋布裤追坡老，芦荻崩沙笑景行。扪腹诗书天所忌，吹毛羽猎谶其成。盖亭鸿鹄真吾友，未遂移文吊孔生。
《酒集琴台作》
兰膏爇后燕钗分，月地风轩感旧闻。水石楼台围醉客，菰蒋歌吹变尧君。徜徉物外孤怀在，沉郁边愁一泪纷。数点閒鸥知我意，忘机波上立朝曛。
《哭季廉》
如此人堪托死生，千秋道学定何成？孤踪已作天涯泪，遗响犹馀海浪声。万鬼狰狞开笑口，一棺横竖剩虚名。悬知瞑目东溟日，应有潮头捲雪惊。
《恪士新居茅亭》
茅亭结搆接岩扃，雪夜书声杂寤听。问法不空龙颔角，忘机那受鹊巢灵。世情鼠齧终能立，客话藜光与自青。剩欲携筇分泛海，看鱼放火共冥冥。
《挽皮麓门同年》
垂暮行吟托小诗，壁门残月忽相离。抱关气促寒钟急，失路心灰浊酒悲。钩党姓名闻乙夜，今文家法正丁仪。重寻旧梦迷溪阁，何日桥西问竹枝。
《喜雨赋呈陶斋樊山两公》
不待仙槎使海涯，喜晴人醉习家池。天心悔祸初无日，民病祈年未易诗。大木千章生净社，短筇一局赌文思。倚楼看水终馀味，付与閒鸥识指师。
《题尧生万松深处图》
尧夫非是爱潜踪，种得松涛万壑钟。入世皮毛都剥落，忘机麋鹿忽相逢。烟云窟里存孤露，岁月人间剩此容。坐对枯梢听海涌，起看绝岛没鸿濛。
《沈友卿吴仲言邀饮秦淮画舫》
沈郎高枕落花天，诗酒秦淮付惘然。已向吴娘开泪眼，漫因楚些诉华年。鱼虾蟹罶供吟履，雁鹜鹰鹯警睡筵。谁遣中泠分一舸，归来残月乱江烟。
《麦孺博挽词》
瀛海归来剩此身，松高阳下见遗民。垂垂白日沈冥漠，浩浩苍生意未伸。入洛士龙甘自晦，望洋精卫与何亲？重看断简披衣坐，默泣残花梦里春。
《晓暾公约相过》
老去何心入瘴乡，空岩结宇对斜阳。闭门趺坐头陀相，破壁残经贝叶章。久客诗吟藤笠下，厌兵人立豆棚旁。忽看新月临书幌，起就胡床语混茫。
《开岁二日地震后晨起楼望》
屋壁轰豗震五更，喧檐枕石耿难平。地维折裂仙山梦，天象苍凉塞上兵。坐对鼋鼍浮海气，閒听鸡犬隔城声。榑桑祇有沧波泪，一夜孤帆万叶倾。
《宗武见过时方执役通志局》
摇落江乡见客稀，蒹葭寥泫雁初飞。风尘暗洒铜驼泪，鼓角孤鸣铁骑围。失路鹿麋安所问，射天魍魉奈之非。花前鹳鹤兼人立，犹作当年听履挥。
《寿汪憬吾六十》
起蛰龙蛇恣陆梁，行吟鸿鹄在苍茫。天留一老司风雅，春向千红破艸荒。著述精灵钟士季，江山指画谢公乡。横流满眼真何世，聊傍梅花作道场。
《雪晴登四照阁同闲止杜园》
四山残雪留吟榭，数叶危檐受晚凉。小立不知天向水，幽居如对鬓初霜。湖光弄影摇歌扇，石气衔虹护醉乡。谁似青蚨收翅早，閒呼黄鹄试飞翔。
《寿陈止存翁七十》
自诧逃名或未迟，孤怀浩浩不能知。归来结习耽书册，流转閒情入酒卮。小极毫端容鬓古，强颜匕箸看花时。鹿卢纵是争仙籍，那免孙登漫祝辞。
《答龙榆生雪后寄怀》
花候皇荂逗早妍，苦吟坐啸剧当年。神羊挟角谁能触？老骥磨蹄悔不穿。兵气接天昏白昼，愁心入劫剩苍烟。城南试手春泥滑，破梦风铃语杳然。
《开岁三日步循涧水晴望》
曲磴盘盘竹杖通，篮舆兀兀草堂东。天光罨霭晴虹外，人语琅玕晓雨中。坐觉神原宜鸟瞰，忽看阳谷化龙宫。悬厓万仞书千帙，未省乘槎触石雄。
《武昌提刑官廨除夕》
夙兴夜寐精勤治，窃比陶朱戒缓追。高馆沈吟明烛后，短檠澹虑早霜时。依然江汉鱼龙市，终古湖山雁鹜祠。垂老痴儿仍坐啸，蒐罗遗事付谁司。
《雪夜检长沙九十三老人熊光禄寄诗感念存亡悽然赋此》
天怜诗老客中魂，犹照残冬剩酒痕。九十三回追往迹，百无一是感初温。槐柯梦后身何寄，葭室吟边世果存。白鹤青乌相背日，可曾缱绻对重门。
《余太守酒集两湖书院眺游甚美赋》
两鸟归来一客过，相看鬓发亦嵯峨。袖中东海无多地，槛外南溟有万波。云气日华生睥睨，江流石磴抱堤阿。维摩丈室青灯在，笑指瞿昙肘后魔。
《七月十四夜携诸子十七柳亭看月》
蝉吟柳暗水西亭，人语蛙喧石北汀。秋老藕花兼茗碗，宵深星月转林坰。孤怀天地生新感，往事山河入醉听。似汝垂髫还共隐，抱书吾欲哭湖灵。
